撰文 / 陳一汛

編輯 / 田晏林

林維接到大山的電話，說5月1日去延慶山區徒步的計劃徹底黃了。

大山是林維的領隊，這次路線他籌劃了很久，小程序上報名的人數超過35位，如今卻硬生生地被北京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叫停。

林維接到電話的那天，大山接到了市里通知，建議假期不組織戶外團體活動。“五天假期，原本組織了4場徒步，有100多人參加，現在說取消就取消了。”沒能成功出行，林維有些煩躁。

更讓他鬧心的是，4月30日，根據北京市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部署要求，“五一”假期期間，全市餐飲經營單位暫停堂食。也就是說，從今天起，他就要宅在家里，靠吃外賣熬過四天。

林維知道，疫情當前，做好防護工作人人有責。他只是盼望“五一”小長假太久了，他太需要一次忘卻工作、短暫放松的戶外游了。

“文旅部門不讓組織，交通部門通知大巴不讓出車，還有一些部門也都不建議或者通知不能組織活動。”大山也很無奈，這些天，他光是退報名費就有上萬元。

一些徒步活動的組織者不得已打起“擦邊球”——不讓租大巴車，可以。他們將徒步目的地從六環外的遠郊區移到了五環附近，車程縮短，成員通過公共交通或自駕能夠自行集合。大山說，做這樣的安排好像是告訴外界，活動不是自己組織的，是大家自愿去的。

為了能短暫“逃離”鋼筋水泥的城市，這些戶外愛好者和組織者們是真拼了。

與疫情纏斗了兩年，大家深感長途跨省出游是奢望，他們主動選擇縮短活動半徑，嘗試在城市周邊開辟另一種“旅游”體驗。

馬蜂窩數據顯示，有64%的旅行者選擇花1至2天的時間，在城市周邊參與露營、騎行或是徒步活動。且最近一周，各地關于“徒步”的搜索熱度平均漲幅超過50%。

客觀講，當前徒步的火熱程度蓋不過露營，但在小紅書上，關于“戶外徒步”話題筆記的瀏覽量已經超過3070萬。

據《財經天下》周刊不完全統計，和“徒步”“徒步路線推薦”等相關的筆記分享帖，超過了20萬篇。而且，今年與徒步相關的活動和裝備價格都出現了不同程度地上漲，一些從事戶外運動的上市公司也得到資本市場的青睞。

但在經營戶外運動公司的從業者看來，由于徒步的整體投資不如露營，且專職領隊流失嚴重，這些都注定徒步只能在小范圍熱鬧，很難做成大生意。

（受訪者供圖）

林維是業余的戶外愛好者，平日工作積累的壓力，讓他一到周末，就覺得自己患上了“逃離城市綜合癥”。不管是長途跋涉在平坦的公路，還是登高穿梭在彎曲的山路，他覺得徒步可以轉移他日常工作中的精神壓力，釋放“腦內啡”，能短暫地消解煩惱。

“五一”假期前，林維已經跟著專業的戶外團隊在今年完成徒步不下5次，基本固定在周末出行，偶爾會叫上朋友一起參加。“一般他們（戶外團隊）周一就會推送本周末的外出活動，名額上限是35人，不敢太多，一方面考慮到疫情原因，還有就是人太多，領隊可能照顧不過來。”

隨著徒步活動參與次數增多，林維發現，報名不能猶豫太久，“不然很快名額就沒了。”而且他注意到，團隊中逐漸增多的成員許多都是新手，且女生居多。

林維記得，2021年的圣誕節前后，也是北京最冷的那幾天，團隊準備去北京門頭溝附近的山上看冰瀑布。當時，二十多人的隊伍，居然有超過一半的都是女生。“而且很多人的裝備不專業，有好幾個女生穿著靴子和齊腳跟的羽絨服就來了。”

“領隊之前叮囑過，牛仔褲、皮鞋都是徒步登山的大忌，徒步一定要穿防滑的登山鞋和輕便保暖的羽絨服。”事實證明，林維的擔憂沒錯，裝備不專業在徒步過程中非常危險，其中有位女孩子就因為鞋底太滑，差點摔進山溝里。

后來這位女生說，她是因為看了小紅書博主發的筆記，以為徒步是一種很輕松的戶外活動，她是被那些帶有濾鏡的美圖“騙來的”。

在博主們分享的筆記里，那些被剪輯過的視頻及調過色后的照片，弱化了徒步運動帶給身體的疲憊感，反而讓人沉迷在一種親近大自然的氛圍感里。

除了少數被精美圖片和視頻吸引來的徒步者，大部分參與活動的都是和林維一樣，患有“逃離城市綜合癥”的上班族，他們把徒步當作休閑調劑，感受回歸自然的寧靜。

不過，洪涵跟他們都不同，她把徒步當作一種打開社交圈的新方式，她很期待在每次的徒步途中，認識不同的伙伴。在她看來，像露營、飛盤、徒步這些戶外活動，正在成為一種“高級的”生活方式，能夠帶有個人的態度表達。

“雪人”對此頗有體會。作為一名職業領隊，他平日除了帶周末的短途徒步，也會參加3至5天的長途出行。這些團隊里，幾乎超過50%的人都是獨自出行，且近年來，這種現象越來越普遍。

“很多人因為找不到同樣喜歡徒步的同伴，就抱著認識新朋友的目的參加。過程中，這些有著相同興趣愛好的年輕人，在喧鬧的都市之外，建立了新的社交關系。”雪人說，甚至有些人因為徒步結緣，最后發展成情侶，“（徒步）都有些相親的屬性了。”

（受訪者供圖）

跟徒步圈的大神們接觸多了，林維被科普了許多戶外概念。比如，根據距離的不同，按照15公里、15~30公里和30公里以上，徒步被劃分為短、中、長三類。而徒步漫游、山地穿越、高山徒步又是幾種不同的運動形式。

而且他還會依據網絡博主列出的清單置辦裝備，如背包、護膝、手套、沖鋒衣褲、帽子、登山鞋、登山杖等必要的徒步用具他都買了。

初期，林維買的都是入門款，價格比較親民，后來隨著參加活動次數不斷增多，裝備也逐漸豐富起來。“光是背包、衣褲（抓絨衣、羽絨服等）、鞋子和手杖，就花了2000多元。”林維覺得，盡量買品質好一些的徒步必備用具，其他像帽子、腰包和防雨罩這些，可以一次性在迪卡儂買齊。

“徒步對裝備的專業程度、質量要求，其實比露營這些戶外活動更高。”有著十年經驗的北京某戶外運動公司專職領隊“老鷹”告訴《財經天下》周刊，無論是背包、衣服、鞋子還是登山杖，不同質量的用具在徒步過程中帶來的負重和疲憊程度，身體都能有明顯感知。

不過，林維的消費還算理性。面對資深戶外徒步愛好者展示的高階裝備，像兼具氣壓、羅盤和溫度的手表，方便拍攝記錄的運動相機等，他不會輕易購買。但也有個別徒步“小白”因為受到網絡博主的影響，一次性把裝備買足。

賀凡在第一次報名徒步活動前的一個月，零零總總買了差不多十幾件裝備，甚至連露營才用到的爐具、鍋具都準備了。“這里面就運動相機貴點，總共花了2萬多，儀式感必須要足。”

可實際上，自從買完設備后，賀凡僅參加了兩次徒步，現在已經開始在閑魚平臺上瘋狂處置這些物品。

但這樣的沖動消費卻讓很多經營戶外業務的公司察覺到商機。他們會要求領隊在帶隊的同時，兼顧銷售戶外用具。

“目前為止，我們公司建了超過25個微信群，里面都是過往參加活動的成員，還有很多是準備要參加的人員。”據老鷹說，他每天都會在各個群里發布這周即將組織的活動，解答成員的疑惑。如果有人問到裝備，他就會立刻把自己公司的產品推銷出去。“這種營銷方式很精準，因為群里都是喜歡徒步的人，你會非常清楚他們的需求點。”

隨著裝備的銷量走高，徒步比往年“火”了，報名費也出現小幅上漲。

據林維介紹，周末出去一天，活動報名費將近200元，包含了往返全程車費、油費、路費、司機費用、領隊費用俱樂部組織費和戶外旅行一日保險等費用。另外，景點門票、飲食和裝備是需要自己提前購買的。如果有團隊提供食物，那么相應的報名費也會增多。

據老鷹說，和往年相比，這兩年一日徒步的報名費普遍上漲了10到30元。稍微貴一些的長途戈壁徒步，定價在7800元至13800元，上漲了1000元左右。

《財經天下》周刊觀察到，徒步其實是一項門檻跨度很大的活動，同一條線路最低和最高的差價超過一倍都屬正常。報名費最低和最高之間，能有上萬元的空間。

比如這輪疫情下，部分打“擦邊球”的組織者，因為不用承擔租大巴的費用，一日的活動報名費只收取5元。而大山雖然取消了“五一”期間幾十個人的徒步大團活動，但他保留了只有三個人的超級VIP團。三天兩晚的行程，徒步+露營，預計住在長城腳下的公社，一個晚上的住宿費就要1萬元。

陳亞在2021年清明期間體驗了一次穿越沙漠的徒步旅行。“三天時間非常累，對體能要求很高，但值了。”回想起當時參加活動的心情，即便時隔一年，他還是激動無比。對陳亞而言，他完成了一件一直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為此他花費了3000元左右。

（圖源：視覺中國）

《財經天下》周刊對比部分省市的周邊游發現，兩天往返的戶外徒步活動，團隊一般承擔食宿和門票，個人需要自備徒步裝備，以及路途所需的餐水補給，報名費通常在800元至1500元。

大多時候，參與一日徒步的客戶占比非常大。這是許多戶外運動公司開展徒步業務的常態。但在戶外公司的經營者看來，徒步話題越來越熱的同時，公司并沒有因此獲得更多的收入。

以國內主流戶外用品企業探路者和三夫戶外為例，旗下產品主要集中于戶外露營和徒步登山兩大業務，但近年來營收并不理想。2017年至2020年，探路者和三夫戶外處于虧損狀態。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2020年探路者和三夫戶外扣非凈利潤虧損分別達2.75億元、6697萬元。

去年，探路者終于實現扭虧為盈。公司營收為12.43億元，較去年同期增長36.23%，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凈利潤0.54億元，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凈利潤約0.19億元。但這依然無法改變國內戶外運動公司不賺錢的現狀。

“相對于最近兩年的露營市場，徒步一直以來的營收都比較穩定，沒有那么大的爆發量。”老鷹告訴《財經天下》周刊。

在他看來，最近大家之所以覺得徒步“火”起來，很大程度是受疫情影響，人們開始關注身體健康，更主要的是遠距離出行受限，于是城市周邊短途游就成了大多數人的選擇。

有行業人士認為，徒步整體的投資比較平穩，沒有特別大的起伏。雖然裝備用具的價格和銷量有一定上漲，但相比露營，仍屬于微利，企業也將徒步視作為露營引流。這是許多從業者認為小眾徒步做不成大生意的關鍵所在。

更為棘手的是，近幾年，作為戶外團體運動的專職徒步領隊數量出現明顯下滑，且成熟領隊的資源較為稀缺。通常，一個超過20人的隊伍，需要2至3名領隊才能確保安全。如果領隊的戶外專業知識相對較差，不僅出行存在危險，戶外公司的客戶粘性也會降低。

2020年疫情剛爆發時，由于長途活動受限，許多戶外公司只能做短途的城市周邊一天游，利潤很低，導致許多戶外公司收益出現大幅下滑，瀕臨倒閉。那時，老鷹作為領隊明顯感受到收入快速下降。“跟其他行業不同，把領隊當作全職來做，確實需要真心喜歡。”老鷹接觸過的新領隊很少能熬過一年，大部分人在五六個月時就自動退出了。

“這個行業本身就小眾，收入有限，自然無法吸引更多人加入。”在老鷹看來，一方面徒步缺乏專業的領隊，另一方面領隊人員的高流動性也進一步限制了這項業務的擴展。“現在很多戶外公司找的是兼職領隊。除了因為全職的不好找外，更重要的是公司層面也會降低運營成本。”

為了試圖開拓新的盈利增長點，很多戶外公司開始針對徒步做細分領域的業務嘗試。大部分公司的慣常活動都是周末以及周中承接一些公司的團建活動。“‘五一’后，我們可能會推出一些針對親子少兒或者一些更高端人群的訂制活動。”老鷹表示。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來看，徒步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像露營一樣火爆。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部分行業人士預測，明后兩年，必將有一波氣勢正盛、專做露營的公司死于野蠻生長。

（文中林維 、大山、洪涵、雪人、陳亞、賀凡、老鷹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