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時代縱使有千萬個精彩的故事沒有講完，但它在缺乏敘事環境的今日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戰爭對于我們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盡管從小到大在課本中讀過無數個戰斗英雄的故事，但只有偶爾局部斗爭的消息傳來，才知道我們不是生活在和平的時代，而是生活在和平的國家；只有在觀看戰爭片的影像時，我們才能夠略微體會到革命先輩經歷的腥風血雨。

提起戰爭片，也許我們想起的是《拯救大兵瑞恩》中戰場的悲壯與慘烈，亦或是《血戰鋼鋸嶺》的信念，但是戰爭片也不一定是遍地狼煙，也可以有漫畫式的幽默和捧腹的對白，比如這部經久不衰的法國戰爭喜劇片——《虎口脫險》。

這部影片講述了在二戰期間，英國轟炸隊的一支先遣隊在執行一次名為"鴛鴦茶"的轟炸任務中，被德軍的防空武器擊中，機上的飛行員被迫跳傘逃生，他們分別被指揮家和油漆匠所救，幾個原本不認識的人就這樣結成了生死同盟，與敵人展開了斗智斗勇的生死游戲，同時也鬧出了不少溫情的笑話。

指揮家與油漆匠，和英國軍人、女演員、修女一起，用微薄的力量去對抗德軍，情節險象迭生，滑稽搞笑。為了逃出虎口，他們共同戰斗，最終樂隊指揮家、油漆匠和飛行員一起飛離法國。

《虎口脫險》上映于1966年，由著名的法國喜劇片導演杰拉爾烏里，和法國喜劇大師路易德菲奈斯，以及安德烈布爾維爾合作，創作出了這部世界公認的喜劇經典之作。上映后便以1700多萬的入場人次創造了票房記錄，記入史冊，這個紀錄直到30年后才被打破。但它仍然是法國影片的票房記錄保持者，時至今日仍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烏里是一位演員出身的導演，他出生于1919年。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由于有著猶太血統，二戰期間他深陷于痛苦之中，之后在影視作品中多次呈現諸如文藝復興和反法西斯主義等嚴肅的話題。曾創作過《真假大法師》、《瘋狂的貴族》《王中王》等作品，這些影片至今在法國仍然是常播常紅，在電影史上留下了不滅印記，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戰爭喜劇片《虎口脫險》。

法國戛納電影節的主席吉爾雅各布贊賞烏里："他對幽默感、韻律感以及速度和節奏等等這一切的把握，都非常自然，全無刻意造作的痕跡。"他無疑是法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喜劇大師之一。

飾演指揮家的路易德菲耐斯是法國的天才喜劇演員，最初他在夜總會和電臺表演喜劇小品，1945年登上銀幕拍攝了一百多部影片，他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法國最受歡迎的喜劇明星，和"憨豆先生"當今在英國的地位齊平。

但菲耐斯屬于大器晚成，他在不惑的年紀仍然沒什么可圈可點的作品。當《圣特羅佩的警察》的劇組找到了他之后，則一發不可收拾，之后又接連拍攝了5部警察系列法國喜劇電影，確立了他在法國喜劇界無可取代的地位。

《虎口脫險》正是他的成名作，在他飾演的指揮家出現的第一個場景中，他正在指揮樂隊排練，他指揮樂隊的手法甚至神情，一招一式，堪比真正的專業指揮家。交響樂團的朋友說似乎他不是演員，而真的是一位指揮家。

菲耐斯所塑造的指揮家盡管處于上流社會，但是他脾氣暴躁、尖酸刻薄，斤斤計較，牢騷滿腹，還愛占小便宜，時不時地去欺負一下油漆匠。但是從本質上而言，他是一個愛國者，內心善良，不惜丟掉指揮家的身份，冒著極大的危險，幫助飛行員逃離法國。

菲耐斯擁有復雜生動的面部表情，和靈活多變的身體語言，喜歡吹口哨做鬼臉，以一種男性少有的歇斯底里表現人物的愛憎，永遠夸張，永遠過火，卻也永遠深得人心。菲耐斯扮演的指揮家一出場便喋喋不休，配合夸張豐富的肢體語言將喜怒哀樂盡情詮釋。

扮演忠厚老實的油漆匠的安德烈布爾維爾，１９１７年出生于法國，以拍商業喜劇電影為主，代表作有《諾曼底蘋果酒客?！贰栋刀汝悅}》《虎口脫險》《笨賊奪寶》等。

１９６４年，菲耐斯和布爾維爾共同出演《暗度陳倉》后，他們再次合作了《虎口脫險》，這部影片的導演同樣也是烏里，黃金三角組合由此形成。而《虎口脫險》則是３人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

這組法國喜劇鐵三角在《虎口脫險》中為我們再現了二戰中的法國，他們共同創造的活靈活現、具有立體感的喜劇角色為我們講述了一個發笑而又略帶感動的喜劇故事，他們共同譜寫了一首關于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顛沛流離的命運之歌，充分詮釋了法式喜劇精神，成為了戰爭喜劇的巔峰。

０１什么是法式喜劇

法國作為電影藝術的發源地，是個敢于和美國好萊塢叫板的電影強國，盛產喜劇電影并獨具風格，譽滿全球。

美國著名文化史學家羅伯特?達恩頓曾經這樣評價法國民間故事的文化特性："法國敲出幽默和家居生活的聲調"；"法國的故事傾向于寫實、樸拙、黃腔與喜感"；"法國的故事嘗起來有鹽巴味，聞起來有泥土味。它們發生在一個洋溢人情世故的世界??"

陽光普照、遍地良田、環境怡人、地處西歐文明核心區域的法國，很難像叢林密布的德國或者白雪皚皚的北歐那樣，產生充滿超自然力、詩意和暴力的童話或神話。因此，法國文藝作品總是以一種輕松詼諧的視角來反映房前屋后、衣食住行的現實生活。

法國人對二戰的反思很早就體現在文學和電影上，但是作為投降國和最后的勝利者，到底該用什么樣的姿態去反思呢？

戰后法國電影大部分的反思還是站在被害者角度控訴納粹暴行，譬如《再見了孩子們》。

不過到了六十年代，杰拉爾?烏里的《虎口脫險》，一舉開創了二戰諷刺喜劇的先河，大受歡迎。法國人就在這種自嘲中忘記了屈辱，一窩蜂地拍起了"抗戰喜劇"，譬如《王中王》等。

法國人和德國人，一方面是少數法國人對德國占領者恨之入骨，地下黨在劇院中埋下炸彈，企圖炸死前來觀看演出的德國司令。

可另外大多數人都選擇在德國占領下平靜過自己的日子，甚至為他們服務。樂隊指揮家積極排練，為德軍司令演出；油漆匠為德軍司令部刷漆，嘴里還哼著小曲，絲毫看不出這是在淪陷區。

這兩幕場景的出現絕不是巧合，大概跟德國人以禮相待法國人也有很大關系。這兩點，或許就是法國作為一個大國卻如此快淪陷的原因。

當然，只要一有機會，壓在法國人心底的憤懣是會噴薄而出的，在德軍指揮部失火，士兵對趕來的消防隊大喊"快滅火！"。作為消防員的法國人不敢不從，卻選擇將手中水槍直接噴向德軍的臉。

戰爭的殘酷不一定要用血腥來表現。在顛沛流離的戰爭背景下，也可以構建一場沒那么多傷痛、沒那么多苦難的圓舞曲。在這場圓舞曲中，導演杰拉爾烏里更愿意用喜劇的形式撫慰人們的心靈，諷刺戰爭的無意義。

０２法式喜劇的特點

（１）法式喜劇的氛圍一般是高雅、輕松的

３位英國軍官由于長年軍旅生涯，不自覺地表現出同樣的英勇樂觀，守紀律肯犧牲，卻又不失人性。這3人間沒有過任何沖突，一切都整齊劃一，像同一個人，哪怕在鄉間逃命，都會不自覺地吹著同樣的口哨齊步而行，仿佛是一次行軍。

德國鬼子是大家的"敵人"，但他們并不是泯滅人性的魔鬼，而只是服從他們長官命令的軍人而已。德軍少校打斷指揮家排練，會說抱歉；審訊樂隊指揮家的時候會說："我是正規軍，不是什么秘密警察。你要不肯說，我就只好把你送交會讓你開口的有關部門了。"雖然在占領區，但他們卻有自己的操守；德國將軍可以在法國人家里共同慶生，還會教導"怕老婆"的法國男人要學會當家；英國飛行員和兩個法國人先后被捕后，也都被人道相待；跑到法國人家搜查的德軍士兵，竟能毫無怨言地幫助女主人搬箱子……

但在大多數觀眾眼中，沒有人認為這是在羞辱歷史，是在利用精神勝利來掩蓋自我在戰爭中的困境。

導演烏里運用詼諧的形式去解構殘酷的戰爭、用笑點的制造為苦難的歷史披上一層糖果外衣。

（２）善于運用"巧合"、"誤會"等偶然性敘事技巧

法式喜劇擅長運用"巧合"、"誤會"等偶然性敘事技巧表現人物的一言一行，傳達導演和編劇所要展現的主題。

巴爾扎克在《人間喜劇·前言》中說:"偶然性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要想文思不竭，只要研究偶然性就行了。"

巧合、誤會是最常見的偶然性因素，在法式戰爭喜劇中常被運用，衍伸拓展出"身份置換"、"關系錯位"，或"意外"，達到將錯就錯、讓敵人上當的目的。

樂隊指揮和油漆匠受英國飛行員所托，帶著"鴛鴦茶"的暗號去浴室尋找"大胡子"隊長，他們圍繞著浴室中另一位大胡子不斷地哼著"鴛鴦茶"，令人忍俊不禁，而真正的大胡子為了不被敵軍發現，卻已經在浴室悄悄刮掉了胡子。

另外在旅館，由于９號房間的牌子掉下來，搞錯了６和９，樂隊指揮和油漆匠分別走錯房間，和德國軍官同床共枕。這段人物關系的錯位與巧合結合運用，驚險連連。類似橋段在《人在囧途》中也有出現。

（３）在選角上并不拘泥于帥哥美女，演員運用獨特表演風格取勝

菲奈斯和布爾維爾都已步入中年，其貌不揚，菲耐斯甚至只有1.63身高。

與好萊塢喜劇主要依靠剪輯、特效、動漫等手段搞笑不同，法國喜劇則更多地依靠演員自身的表演。

菲奈斯通過展示高于常人的瘋狂狀來讓觀眾忍俊不禁，布爾維爾則通過表現遜于常人的憨傻態來讓觀眾捧腹大笑。

二者一瘋一傻、一快一慢、一張一弛、一強一弱，以兩種不同的喜劇表現形式，收獲了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的"笑果"。

"小人物"這個概念，最早是從西方傳過來的。西方隨著 18 世紀啟蒙運動和19 世紀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興起，下層人民的苦難，生活上的拮拘，精神上的苦悶，現實中的落魄，逐漸引起作家的關注，成為作家描述的重點題材之一。

所謂的小人物形象常常指的是與具有顯赫身份地位的上層人物相比較而言的普通民眾。他們一般為小市民、小職員甚至是清貧的知識分子。這些人物一般都處于社會的最底層，生活精神都很困頓，是被侮辱與被損害者，"他們任人宰割，沒有反抗的勇氣，是軟綿綿的犧牲品。"

作家們對這些小人物形象曾進行尖銳的批判，"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以期喚醒"鐵屋子中"的人們。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作品中的小人物形象也屢見不鮮，如魯迅筆下的閏土、阿Q、祥林嫂、孔乙己等，老舍筆下的祥子、張大哥、老李等，趙樹理筆下的小二黑、二諸葛、三仙姑等。

在抗戰文學中，小人物的地位經歷了一個由陪襯、微不足道的角色逐漸轉變為新世紀以來占據主角的變化過程。

他們在戰爭背景下廣泛存在于社會最底層，在物質和精神上雙重苦悶，敢于反抗并在戰爭中成長，逐漸由不覺悟到具有國家、個人意識。這些小人物包括下層平民，底層士兵，普通職業者以及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女性?？箲鹞膶W中，小人物形象的出現，一方面顯示出抗戰是全民戰爭，更是顯出敵人發動的侵略戰爭的不正義性，另一方面，也藉此表現出了下層人民獨有的小人物的生活智慧與不屈的抗爭精神。

斯坦尼斯拉斯是著名的指揮家，連德國人都要敬他三分；奧古斯丁卻是社會最底層的油漆工，社會上沒有任何他的存在感。本來這兩人的生活是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卻為了拯救英國飛行員被迫共同踏上了逃亡之旅。

所以兩人注定不會合拍，他們各自的缺點，兩人之間的矛盾，全都被恰到好處地制造成了笑料。

油漆匠有屬于底層人民的膽小怕事又好色，他原本只是在德軍一旁的大樓靠刷油漆維持生計，遇到英國飛行員彼得他是拒絕的，然而陰差陽錯地被德國軍官當成是叛徒，被迫逃生。他也有勇敢與堅強的一面，為了幫助英國人，他裝成德國軍官，虎口犯險，還多次救出了困境中的指揮家。

指揮家當慣了"指揮"， 對同行的油漆匠更是使出上層貴族的剝削本領，覺得鞋子不合腳就強迫他換鞋，覺得車子不好騎就換車，還爬到了油漆匠的頭上去導航，三番五次指揮油漆匠推車。可另一方面卻處處缺乏生活技能，連騎車都不會，使他不得不依賴油漆匠。

他們在逃亡路上，相互嫌棄，嬉笑怒罵，不斷爭吵卻又多次救下對方，真是對歡喜冤家。他們盡管有種種缺點，卻都甘愿為救英國人而將自己陷于危險境地，乃至四處逃亡。

另外，無論是英國軍人，被追蹤的法國逃犯，還是德軍大反派，甚至是普通的法國市民，都有著角色魅力所在。

大胡子中隊長沒有作為隊長的嚴肅，而是展現出職業軍人的老練，時而沉穩，時而狂妄。

飛行員彼得在片中較為冷靜，頗多受難，但在被德軍審訊時守口如瓶，重復著"我叫彼得·庫明翰，是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編號是221！"，有著不屈的軍魂。

麥金托什則是代表了新一代軍人的年輕質感，形象多變，在執行任務過程中頗為頑皮，還時而缺心眼。

女主角茱莉亞美麗大方，心地善良又冰雪聰明。面對德軍的追擊，從始至終積極地幫助空軍一伙行動，也因此俘獲了油漆匠的芳心，是德軍在法國占領區中，法國反抗人民的縮影。

這些小人物都有著屬于小人物階級的生活智慧。他們是來自民間的智慧者，在和平時期，他們充其量是民間的能人，他們的聰明智慧不外乎為他們贏得一些個人利益，受到大家的贊揚而已。然而戰爭的到來，迫使他們融入戰爭，在戰爭的舞臺上他們憑借自己的聰明智慧，為抗戰做出自己的貢獻。

來自于社會下層的小人物式智慧滋生于小人物殘酷的生存環境，小人物本能的求生意志促使他們周旋于各種壓迫力量之間，以求保全自我。他們的生存智慧使他們在險惡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他們的智慧有時是一種小聰明，有時亦表現為一種無賴的痞性，亦或是一種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

在歷史書中、在戰爭作品里，他們始終是被遺忘的甲乙丙丁。

他們是一群無名之輩，一群被遺忘的小人物，卻是對方世界的英雄。

他們是拯救者，也是被拯救者，他們利用喜劇形式完成了一場平民逆襲。

最后，中隊長和油漆匠，指揮家一行人在空中架著滑翔機自由地飛翔，凸顯了戰爭結束后人們獲得自由的美好未來。

二戰的創傷已然留下但是生活終將在美好中繼續。

每個人都是歷史的碎片，但每一次為民族大義而犧牲的人都值得被尊敬。這不是平常的英雄故事，卻是以平凡人在不平凡時代的命運抉擇震撼人心。